第61章 第 6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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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 61 章
秦司在接到謝祁清的電話後把消息告知了陳鋒, 又和小劉把謝淇白所在的昭陽小區上下逛了一遍。
居委會正帶著其他幾個人做防騙宣傳。
秦司在與小劉問了謝淇白上下兩層樓的住戶以及一樓住戶，小區門口的小賣部老板、甚至對面天天過來賣菜的老奶奶都問了一遍，但沒有什麽有價值的信息。
附近的一家網吧老板依稀記得謝祈清, 但是他已經三個月沒來網吧了, 唯一的一條線索也斷了。
他們無功而返。
下午，秦司在打算再去小區附近的小賣部、小餐館逛一圈, 剛和小劉走出去，迎面撲來一位老奶奶, 秦司在擡手下意識去扶，袖口卻被對方緊緊攥住。
“你們什麽時候把他們抓住，抓住啊。”
高聲叫嚷間，老人眼角已有眼淚落下，其他幾位民警連忙上前。
小劉邊拉著秦司在往外走邊解釋：“這是上水區負責的案子。”
“神算的案？”
兩個月前，一位神機妙算的算命大師橫空出現在上水區的平安街，打著能幫人的旗號四處行騙。
騙的自然是信“能和菩薩對話”之類的群體, 多以老年人為主。
質疑聲出現過，不過後來經過一位阿姨的大肆宣傳，以及“免費算命”的噱頭出現，秉持著“好事不占白不占”的原則, 再加上阿姨的出現, 一群老人試著算了一次。
他們不信其他人, 難道還不信“親戚、朋友、小區鄰居”的阿姨嗎？
事實證明, 確實不能信。
算命大師采取“饑餓營銷”的方式，對外宣稱一天只能開“三次天眼”，只能為三個人算命。
數量少不說, 被選中能去算命的人還要是他認為“命中有緣”的。
算命大師的名氣傳出去後，最開始的那三天, 請的都是托，在“托”的渲染下，算命大師料事如神，再加上“限號”問題，平安街的幾個老小區接連陷落。
問題是他們不覺得自己被騙。
個個被洗腦，堅定自己是被“選中”的有緣人，把算命大師捧得跟神仙似的。
直到三周前算命大師高價賣保健藥品，說能治百病除癌癥，幾千上萬塊投進去，過了一段時間病情毫無進展，這才有人驚覺被騙。
報警者只是少數，即便到了這種地步，依然有人追隨“算命大師”。
更為荒誕離奇的是，三隊那邊查到了“算命大師”的身份，他是一個二十五歲的職業騙子，有一個專門的騙子團夥，加上他一共七人。
他和另外一位同伴負責騙老人，另外五位則幹一票大的，開了一個地下賭場行騙，專找那些有賭徒心理、稍微有點小錢的企業家或者有錢人。
他們的行騙手法很是專業，倘若企業家拒絕賭博，還會誘惑周圍的人一同入局。
總之，騙子團夥分工明確，騙術專業，經驗“老道”，手法各式各樣。
據說上水區的警方已經找到了騙子團夥的賭場老巢，今晚將和其他分居合作，將那裏一網打盡。
“對，就是神算的案，這位老奶奶是最新一位受害者，”小劉皺眉：“騙的還是老人家的治病錢。”
“兩天來了三次，都是三隊負責的。”
秦司在擰眉：“她是永陽轄區的受害者？”
上水區與秦司在所在的永安區開車要一個小時，相隔很遠，而騙子團夥的主要活動範圍在上水區，永安區相關案件很少。
小劉點頭，唉聲嘆氣：“她住在昭陽小區，聽說是被朋友介紹過去，跨區跑過去求醫，誰想到遇到了一個騙子。”
秦司在腳步微頓。
“受害者和謝淇白在同一個小區，三隊前天是去那個小區做防騙宣傳？”
“對的，怎麽了？”
秦司在扶額。
不久前謝祈清說謝淇白是“神界臥底”的畫面猶在眼前，再結合謝祈清器重謝沈翎而刻意忽視謝淇白，引得謝淇白不滿一事，秦司在意識到了什麽，迅速回身，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照片遞給三隊隊長。
“問問那位老人，認不認識他。”
五分鐘後，三隊給的答覆在秦司在的意料之中。
“照片遞過去就認出來了，印象深刻。”
“老人家說，前天上午發現被騙，大概正哭著，照片裏的小夥問她發生了什麽，還給她買了一斤蘋果一瓶水，讓她不要傷心好好休息。”
“說了一句惡人自有惡報，會幫她把錢討回來就走了。”
“有個事需要你幫忙。”秦司在擰眉道。
三隊隊長：“什麽？”
“把照片給上水局的同事，看看近兩天的犯事或者參與名單裏有沒有他。”
“你是認為他...”
秦司在掀眸，精致的丹鳳眼稍顯淩厲，藏著幾分隱忍的不悅：“他溜進去當英雄了。”
“怎麽可能，這不是一個十七歲的小孩應該做的事。”
“現在的小孩沖動是沖動了點，但都有數，不會因為看了幾本武俠小說就去做這麽危險的事，頂多偷偷去幾次網吧打會武俠游戲。”三隊隊長笑著安慰。
不久，他們收到上水局的答覆，確認謝淇白昨天上午跟“神算”的一個小弟一同出入地下賭場，還鬼鬼祟祟的，秦司在的臉都黑了一個度。
*
謝淇白不是普通高中生。
他是神界派去魔界的臥底，在魔界隱忍一百五十年，日日想著“鏟除魔道，恢覆三界太平”的普通又不普通的小神。
說他普通，是他在能人輩出的神界裏只能算普通小神，得虧幻術造詣一流，勉強能擠進金字塔的中層。
也正基於他幻術高深，沈蔚亭選中了他當臥底。
謝淇白的不普通在於他非常能忍。
忍住重返神界的欲望，忍下對魔道規則的鄙夷，笑著成為自己最厭惡的那類人。
忍住所有情緒、欲望，一抹黑的往前。
在一百五十年的年年日日裏，被選中的臥底——謝淇白必須和一群與他有著不同信念的人共事，要隱藏情緒要做得完美，這比什麽都難熬。
最初五十年，也就是魔神再世的那段時日最是煎熬。
謝淇白要跟著一群魔去找神界的麻煩，殺昔日戰友亦或者同窗好友，即便遇到的對手是互不認識的小神，在對方“魔道餘孽”的口號裏，謝淇白不得不擡手，捏造一個又一個幻境。
在這個過程中，他睡覺都得時刻保持“清醒”，擔心做夢說了不能說的夢話，顧慮身份暴露，又要為了往上爬，不斷做出一番成績來。
好說歹說，熬過了二十五年。
第二十六年，魔道爆發了一場大屠殺。
起因是魔神懷疑魔族中出現了叛徒，大肆拷問每一個魔，除了謝祈清以及魔神的幾位骨幹心腹，每位魔都被拷問、審判了一遍。
各類幻術、招式層出不疊，淒慘之聲遍布。
謝淇白自然沒過什麽好日子，作為一個做夢都想著弄死魔神的人，他必須抗住精神折磨，抗住回到神界的欲望，壓下所有，在幻境裏保持一絲理智，表現出支持魔神之心。
也是那時，謝淇白才知道。
沈蔚亭一共安排了十一位臥底，臥底之間互不知身份，如今，只有他和一位不知身份的臥底還活著。
其餘九位，慘死。
謝淇白試著尋找自己的同伴，就像在一片黑洞裏嘗試尋找一個溫暖，跌跌撞撞的，不至於一個人向前。
一個人的路，有點苦。
謝淇白沒找到，跌跌撞撞苦澀地過了二十五年。
好不容易等到魔神大戰，勝利而歸即可重回神界之日，現實卻給了他重重一擊。
戰神謝祁淵神魂寂滅。
更大的打擊還在後面。
魔神死了，但謝祈清登上魔尊之位。
謝祈清是誰？
是他曾經的偶像，事業之路上的仰慕者，甚至是他道心的引路人，不過這一切在謝祈清墜魔之後煙消雲散。
現在提起謝祈清，謝淇白一律用“陰險狡詐之徒”替代。
名字都不想說。
對謝祈清可謂稱得上嗤之以鼻。
沒辦法。
偶像塌房，墜魔了。
謝淇白嘗試聯系神界，但神界沒有半點回應，在上級沒有下一步指示之前，他的臥底生涯還得繼續。
好在後面一百年，他不用去神界找麻煩，更不用去妖界屠妖。
謝祈清惡是惡了點，但比起魔神，他魔得斯文有禮，有君子之風。
魔道上下在他的帶領下，從蠻不講理的混混青年變成了講義氣懂禮數的學習型學渣。
用學渣總結著實是因為他們四書五經學得一般般。
可魔尊謝祈清發話，要為統一三界之後的生活做準備。
大家都覺得有道理。
三界統一，不用打打殺殺，難不成還當小痞子？
誰不喜歡做斯文有禮的翩翩君子？搖搖扇子，舉手投足間盡是貴氣，再做了詩喝點酒，生活豈不快哉？
如果有選擇，誰會希望做惡被罵？
於是，魔道掃盲工作繼續。
謝淇白被安排給魔徒掃盲，有時候離開魔道做點小任務，生活快樂了許多。
不快樂的是：
謝沈翎光靠拍馬屁，什麽都不做上位得比他還快。
於是，謝祈清在謝淇白眼裏就成了一個“喜歡聽人拍馬屁的宵小之輩”。
什麽神界驕傲，都是假的！
真正稱得上神界驕傲的人，自然是他——謝淇白。
謝淇白不知道他能不能做神界的驕傲，但是，在那一百五十年的漫長歲月裏，在他無數次冒死傳遞魔道信息的危機裏，在無數次沈悶絕望裏，他都是這麽安慰自己的。
沒有人知道他做了什麽，沒關系，他知道。
沒有嘉獎，沒有讚許，沒有誇讚，沒關系。
嘴長在他身上，他還不會誇自己嗎？
他就是，神界的驕傲。
比曾經“塌房”的偶像更偶像的驕傲。
**
穿到現代社會後，謝淇白甭提多高興。
在暗無天日的魔道生活了一百五十年的他，終於可以站在陽光下大大方方說一句——
“我其實走得正道。”
普通高中生只敢想想的光榮英雄事跡，謝淇白完全不怕。
聽說老奶奶的淒慘遭遇後，他想都沒想，立馬做出“幹翻騙子團夥”的決定。
笑話。
他在“魔道”這座頂級“□□”混了一百五十年，現在的“□□”在他面前都是孫輩，不經打的。
謝淇白當下就逼系統交出屬於他的那部分“靈氣”，不然咱倆一起魂飛魄散。
系統都無語了。
謝淇白還算幸運，原主經常在網吧打游戲，認識了好幾個過來上網的混混，其中就有“神算”的小弟。
“神算”的小弟今年剛畢業，是個愛講面子有點虛榮喜歡炫耀的社會青年。
謝淇白最擅長對付“□□”成員。
表達對“騙術”的質疑再展示出一副沒見過世面的驚嘆，再不經意表現一下他嗷嗷能打的拳頭，最後，他不忘借酒消愁，哭著說自己沒有家回，父母不管，死在外面都沒人知道。
經過重重方法，他順利成了小弟的小弟，跟著進了地下賭場。
這也是警察通過僅有的監控看到的最後畫面。
“據可靠消息，這個團夥一共七人，加上八個小弟，”上水局的隊長照著白板對新加入的秦司在、陳鋒等人介紹道：“作案團夥一共十五人，都在□□裏混過，其中兩人有持刀搶劫的前科，三人涉及暴力事件，受害者被打到輕傷，抓捕過程中註意安全。”
頓了頓，他又道：“註意，有一位被報失蹤的高中生，前天和一個叫李英俊的小弟一同進入這條小巷，再沒有出來過，他很有可能也在裏面。”
“這是照片，都認識一下。”
“他沒有犯罪前科，未成年，抓捕過程中盡量不要傷害到他。”
秦司在眉間微擰，眼底湧出濃濃擔憂。
謝淇白現在就像一只主動進入狼窩的小羊，看得人想把他抓回來打一頓。
怎麽能如此不知分寸的進這種地方。
...
賭場燈光明亮。
煙霧繚繞。
八點半。
幾位賭博的客人搓著麻將，笑瞇瞇地做著暴富的夢。
麻將桌上，做老千、使手段的辦法有很多。
客人們照例贏了幾把嘗盡甜頭，覺得籌碼太小，主動提議擡高價格。
謝淇白跟著李英俊走到內場。
各類牌局、賭博的方式各不相同。
本來圍觀賭博、穩住客人不是他的任務，他的任務是在外面守著。
不巧的是：他給李英俊的另外一位小弟下了瀉藥，此刻對方正在廁所“輾轉反側”，進內場的任務光榮落到了謝淇白頭上。
謝淇白樂呵呵地跟著，進入內場後，表情微變。
三桌麻將，有一麻將桌上有一位老人。
謝淇白頓了頓，笑著問李英俊：“這個老頭能有什麽油水？”
李英俊：“你懂什麽。”
“那老的剛賣了股票和店鋪，一輩子的積蓄都在這。”
“另外兩個企業老板，快破產，不過...”李英俊笑笑：“待會借他們錢，利滾利。”
這點謝淇白早有耳聞。
借的都是高利貸，不還就找家人麻煩，擾得全家雞犬不寧。
李英俊語氣隨意：“他們要來賭，自己選擇的路自己走，怨不得別人。”
謝淇白笑了笑，附和點頭。
過了四十分鐘，1號桌的“大魚”停下說要去一趟洗手間，她起身，雙腿微微發顫，搖了搖頭強穩定心弦。
她輸了五萬塊。
一切都發生得很快，很難想象二十五分鐘前她還是全場唯一的贏家。
李雯知道地下賭場不正經，輸贏很大，可這是來錢最快的地方。
她迫切需要這十五萬彌補公司的虧空。
在銀行借不到錢，能短期找到錢的地方，只有這裏。
李雯是和丈夫一起來的，也是丈夫勸她過來的。
這一切都是騙子團夥的計謀。
騙子團夥知道李雯缺錢，不找她，間接去找有賭癮的丈夫，計劃成功率很高。
丈夫年輕時賭過，算是有點經驗手段，他們玩的搖骰子比大小。
起初贏得多，最高贏到了八萬，莊家一點都不擔心他們贏了錢就離開。
他們比誰都清楚李雯需要十五萬，於是——
魚上鉤了。
丈夫罵罵咧咧的，一邊嚷著要換桌，一邊惱怒李雯，責怪都是她的錯。
“如果不是你，我們就不會輸得這麽慘。”
李英俊當笑話看：“夫妻倆鬧起來了，有意思。”
謝淇白陪著笑了兩聲。
李英俊：“知不知道更有意思的是什麽？”
“是什麽，李哥？”
“她的朋友被我們騙了十五萬，那十五萬，是她朋友挪用公司賬戶得來的錢，現在她朋友跑了，小公司沒錢，李雯要負責。”李英俊絲毫不覺得他們這麽做有什麽問題，得意洋洋地挑眉：“怎麽樣，這手段很不錯吧？”
“都是羅哥的主意。”
他們像捕獵一樣瞄準李雯，竭盡全力搜刮她身上的弱點，發現她不沾染賭，利用她對朋友的信任創造弱點，用公司的虧空、丈夫的賭癮逼著她一步步走到懸崖邊。
他們不在乎她承受著的絕望，將這一切當作談笑炫耀的資本。
謝淇白琥珀色眼眸陰得如一潭死水，雙手背在伸手五指緊緊攥著，強忍著才沒一拳揮到面前人的臉上。
臥底，向來能忍。
謝淇白揚唇，笑聲朗朗：“深謀遠慮，我得好好學學。”
學著怎麽弄死你...們。
真壞。
壞得謝淇白不知道說什麽，內心湧起滾滾火焰，想替天行道治了他們的想法一浪又一浪的撲來。
謝淇白假借要上廁所，轉角去了洗手間，而後攔住了即將要回來的李雯。
“不要再賭，借著要出門取錢的借口拼命跑。”
“報警，這就是一場騙局。”
“五萬塊，我幫你要回來。”
“跑，聽到沒有？”
謝淇白無比冷靜地道，緊攥著的拳頭上手背青筋累累，藏著隱忍的怒。
“跑。”
他又說了一遍。
李雯楞楞點頭，又搖頭，還未說話，她驚顫地看向身後：“小心！”
話音剛落，一個悶棍下來，謝淇白側身躲過。
轉身就看到了以李英俊為首的五六個小弟。
李英俊從帶謝淇白進來時就沒想過相信他，今日故意透露大量騙局信息，也是為了檢驗他的真心。
果不其然，一側就出來了。
李英俊笑笑：“跟我過來，果然沒安什麽好心。”
“想在這裏當英雄？武俠劇看多了。”
謝淇白：“沒有。”
李英俊：？
“我不看武俠劇。”
李英俊又不關心他看什麽劇，擡手招呼小弟，示意他們給這個不知死活的人一個教訓。
謝淇白皺皺眉，環視一圈都是敵人，沒有支持者，就像他曾經在魔道出任務時一樣，沒有明白他立場的人。
彼時，他會自我安慰。
——“馬上，馬上就好了。”
——“你做得沒錯”。
現在他站在正義的那一方，依然沒有人為他鼓掌，支持他的信念，但沒關系。
謝淇白側頭看向李雯，認真撫慰受害者：“不用擔心。”
“我看的武打電影。”
他在這裏生活了三個月，秦時忙著教育以紅毛為首的混混、謝沈翎改變十中混亂的風氣時，謝淇白沒有出門，看了三個月的電影，主要以武打電影居多。
他在家裏把《無間道》看了八遍。
電影裏的陳永仁在無人知曉處孤軍奮戰，唯一知道他臥底身份的上級死了，沒有支持者與信任者，但是屏幕外，等待他的是千千萬萬的掌聲。
他相信。
那些和他一起在魔道掙紮的“同事”，即便未曾謀面，他們應該也是如此。
無人知曉，那麽..
我就做我自己的觀眾。
為我自己鼓掌。
謝淇白看完《無間道》，日覆一日訓練基本體術，還看了李小龍的電影，找資料刻苦鉆研裏面的一招一式
很帥。
真的。
謝淇白清楚這裏不是電影拍攝場地，人生不是演戲，他更不會是電影裏的主角，但百年來的隱忍生活已經過去，他終於能“演”一場正義戰勝邪惡的“戲”。
而且，他代表著正義的那一方。
沒有觀眾又何妨？
他是自己的觀眾。
....
想象總是美好。
電影裏的李小龍會擊退所有敵對，現實裏的謝淇白，在秦司在等警察持槍沖進來的時候，躲過騙子團夥的老大羅偉最後一擊，看著他倒地。
謝淇白當然不是什麽武林高手，仗著有系統的加持才能以一打十五。
系統很給力，每當他打倒一個人，都會暗自遏制住對方，不讓對方起身。
謝淇白背對著秦司在，站得筆直。
幹凈的白襯衫沾了黑灰，袖口有一串血。
他楞楞回頭，瞥見警察制服，頓了兩秒笑了笑：“我跟他們不是一夥的。”
“真的。”
酒窩微顯，嘴角破皮的地方紅腫留了點血，額角青腫，手臂上被羅偉手中的玻璃劃了細細的一條，冒著點點血珠。
電影裏一般會說，襯衫上的血是敵人的。
但謝淇白的生活不是電影。
臟兮兮襯衫上的血，是他的鼻血。
謝淇白：“我下手有數。”
“只是正當防衛。”
沒有一個人被打到輕傷或者重傷，避開了所有要害，只為讓他們無法動彈，不能再行傷害之事，有系統在，這一切都辦得很順利。
想做好人的謝淇白，絕不會邁過法律那條界線。
他怕。
怕稍一走過，就會被釘在“惡人”的鐵柱上。
所以，流的是他的血。
不是他們的。
***
警察的抓捕活動因為謝淇白的摻和進行得非常順利。
有李雯等人的證詞在，謝淇白最後平安無事，他被秦司在送去醫院包紮傷口。
手臂上長長一條繃帶，他彎了彎小臂，在醫生“不要碰水”的囑咐裏走出門診部。
小劉拎著袋子一邊看一遍道：“小謝同學，今晚的事很危險，萬一玻璃再插進去一點點就會出人命。”
謝淇白滿不在乎地道：“我有數，沒事的。”
他聲音裏有點小得意：“再說，我說過幫那老太太，就會幫她抓到人，讓她別哭別哭，還不聽我的。”
秦司在冷冷掃了他一眼。
謝淇白琥珀眸子左轉，躲過她的視線，沒來由的有點怕這位女警察。
他年紀在謝祈清、秦時等幾個裏面最小，擅長術法比較單一，在神界時沒有機會隨上神出去討伐妖族，墜魔之後任務很多，但彼時秦司在已經被關，外界都以為她已經神魂寂滅。
謝淇白只當秦司在是一個表情有點臭、擅長用眼神表達權威的警察。
謝淇白不想被一個“年紀輕輕”的警察教育，輕哼一聲，一臉“見慣了大是大非”的模樣：“我吃的鹽比你們吃的飯還多，這事我有經驗。”
事實上，謝淇白沒有吃過那麽多鹽。
因為在魔界，他根本不用吃飯。
小劉努力憋笑，秦司在總算體會到教育孩子的艱難性。
現在的謝淇白就像一個故作深沈的臭屁小孩，不服管教。
必須有人好好教育他一下。
當晚，謝淇白配合警方做了筆錄，天將明時躺在警局辦公室的長椅上休息了一會。
小劉看了兩眼：“沖動是沖動，但還是聽話的。”
“是警察苗子。”
陳鋒：“秦隊，你們家的好苗子有點多啊。”
他們幾個人都在上水局配合辦案，正玩笑著，李雯拿著幾面錦旗過來，說是要感謝警局。
上水局、永安局各一面錦旗。
四下歡騰，在長椅上睡覺的謝淇白被吵醒，了解清楚前因後果，撇撇嘴，正準備睡覺，李雯，無聲走進。
她送過來一面繡著“青年之光，義氣勇敢”的錦旗，遞給謝淇白。
謝淇白楞住，“給我的？”
李雯：“謝謝你。”
“活了三十年，最後還要一位學生救我，”李雯輕笑，尾音帶著苦澀：“都是我太貪。”
丈夫、父母、公婆，周圍的朋友，都這麽說。
“如果不貪心，好好賺錢腳踏實地，就不會遇到這種事。”
謝淇白抿唇，指腹輕撫錦旗上的文字，半晌開口，聲音格外認真：“不是你的錯。”
“人性經不起考驗。”
沒有人是完美的，任何人都有可能受騙，組局者會利用各種手段激發人性中的隱藏一面。
甚至善良，也會被利用。
難道，善良也是錯嗎。
謝淇白收起錦旗，恢覆到之前的驕傲得意：“總之，沒錯就行。”
他揚起錦旗上下打量：“這八個字，尚且配得上我。”
李雯不語，李雯的丈夫催促了好幾聲，出了警局，老遠聽到她丈夫的咒罵聲。
秦司在讓謝淇白上車回永安分居解決他失蹤的案件，小劉聽到，忍不住跟陳鋒念叨：“聽說他們倆要去離婚。”
——“離了就別想來找我。”
陳鋒看向說話的男人，搖頭輕笑：“估計還把自己當成香餑餑。”
“好事。”
小劉：“舒坦，騙子團夥被一網打盡，算做了件事，秦隊，我們是不是得慶祝一下？”
陳鋒：“秦隊沒時間，我帶你們去。”
“是要送小謝同學回家？”
謝淇白：？
“我不要你們送。”
秦司在：“去你親戚家。”
“親戚”兩個字點燃了謝淇白的鬥志，他昂起脖子大聲道：“我沒有親戚。”
“我死都不去那裏。”
“你們別管我。”
謝淇白抵著車門，大有一番“小爺我要英勇就義，誰都別攔著”的豪情壯志。
他是知道親戚是誰的。
謝祈清。
這是他這輩子都不想遇見的人。
即便謝祈清不是“頂級□□幫派”魔道的頭頭，謝淇白也不會喜歡他。
他已經對墜魔的偶像脫粉了，甚至還在“回踩”階段，曾經的喜歡都成了他日日夜夜想要抹去的黑點。
謝淇白穿來之後不僅沒有去找謝祈清，還天天看報紙、新聞檢查有沒有“高智商犯罪頭目”之類的人橫空出世。
就這麽相安無事過了一段時間，除了鄰居汪家有點討厭，謝淇白過得還算不錯。
生活窮是窮點，但沒人管他，更不用看鄰居醜惡的嘴臉。
拒絕和“塌房偶像”做親戚的謝淇白，堅持道：“我回我的家！”
如果現在謝淇白有十八歲能對自己負責，秦司在會如他所願。
但是——
他現在的監護人是謝祈清。
秦司在：“現在送你去見小嬸的外甥，跟你同齡。你們一起住，他不會管著你。”
謝淇白撓撓頭。
他根本分不清現代社會的親戚關系，見是同齡人，勉強應了。
住哪無所謂，得現把警察應付過去。
謝淇白從未想過警察會“忽悠”他，也沒想到說話的這位警察就是他的小嬸。
那麽，小嬸的外甥就是——
秦時。
而秦時住在他小叔家裏，兜兜轉轉，他還是得去見小叔。
謝淇白渾然不知，到了西林街，狀似不經意地舉著錦旗四處炫耀，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是青年之光”，剛剛做了一件好事，是一位滿懷爭議的熱血青年。
警車在街口停下，秦司在讓小劉和陳鋒先回警局，接下來辦的算是私事。
秦司在帶謝淇白一路往前，褪去警察的身份，以長輩親戚的姿態教育道：“以後無論在哪，不要做危險的事。”
“發現不明人員或者違法犯罪的事情，應該第一時間告訴警察。”
謝淇白滿不在乎地道：“不是說過，那些都是小事。”
秦司在語氣微冷：“處理違法犯罪等問題是警方的責任與任務，你的任務是告知警方，而非讓自己涉險。”
“有沒有想過，你也在警方保護的範圍之內？”
“接下來什麽都不用做，守住你的本心，就擔得起錦旗上的字。”
“珍惜生命好好活著，就是對警方的善。”
“知道了嗎？”
“要想處理這些問題，長大之後報考警校，經過訓練，有了經驗將受傷的難度降到最低之後就會安排你沖到第一線。”
不是不可以“匡扶正義”，是要在珍重自己的性命之上，去邪不壓正。
而在他還沒有成長起來之前，那些危險與麻煩，應該交給她，以及他們——警察。
謝淇白微頓，琥珀色眼眸在陽光下的映照下幹凈又明亮，頓了頓，他偏頭一笑，半晌蹦出一句不著四六的話：“我還挺欣賞你的。”
秦司在：....
謝淇白一臉”小小晚輩”說得不錯，帶著“你當警察我很放心”的感慨，“現在還是好人比較多啊。”
秦司在：....
眼眸微闔，秦司在忍了幾秒徑直向前。
“跟上。”
謝淇白牢牢抓著錦旗，邊上樓邊調整錦旗角度，力求開門之後讓裏面的人第一時間看到他的錦旗。
這樣，對方就會留下一個——
“哇，這個人是好人”的第一印象。
秦司在看了他幾眼，暗自搖頭，敲門之後，一道小奶音響起。
“誰來穗穗家呀？”
秦司在：“穗穗，開門。”
穗穗夠不著把手，奶聲奶氣地喊：“爸爸——來開門，穗穗不會開。”
“是誰？”
一道清淡略顯疏離的聲音出現，但尾調裏帶著三分溫柔。
謝淇白揉揉耳朵，莫名感覺有點耳熟。
但是...
小嬸的外甥啥啥的，肯定不會是謝祈清。
“（媽媽）讓穗穗開門，哥哥看看。”
秦時、謝沈翎走了過來。
門打開的瞬間，謝淇白昂首挺胸，手上的錦旗還沒放下去，就看到脫粉的偶像、霸占自己職位的死對頭以及傳說當中接下殺他任務的殺手齊齊看著他。
謝淇白憑著肌肉記憶，下意識背手想鞠躬，理智回歸的剎那，他挺胸擡頭，高舉錦旗冷冷一笑：“沒錯，我就是走正道。”
小小魔尊、魔界二把手、殺手，能拿他怎樣？
謝祈清只看了他一眼，接過秦司在手裏的藥袋問：“怎麽回事？”
“在一次打擊違法犯罪活動中受了傷，以後看緊他。”
“都是皮外傷，記得擦藥，手臂不要碰水。”
秦司在跟穗穗說了兩句話，著急回警局，穗穗看著新來的陌生哥哥，困惑眨眨眼。
謝淇白站在裏面沒進去，對上謝祈清漫不經心的目光，咽了咽口水直視前方墻壁：“我不怕你。”
“我...”
“我現在是見義勇為青年！”
謝祈清：“進來。”
謝淇白收起錦旗秉持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的原則，慢吞吞走了進去。
秦時丟給了他一雙昨日深夜接到電話之後去買的拖鞋，在謝淇白穿上時，小聲道：“魔尊和謝沈翎走的都是正道。”
謝淇白輕哼不語，顯然不信。
話音剛落，一個圓乎乎的小腦袋擠了進來。
穗穗還沒來得及說話，腦袋被一把抱住。
謝淇白一眼就認出了穿過來之前救過的小龍崽，抱住她小聲問：“你化成人形了？”
“怎麽在這？”
穗穗眨眸，皺巴巴想了好久，依然認不出來面前的哥哥是誰。
謝淇白笑笑。
小龍崽當然不認識他。
他見到它時，它已奄奄一息倒在岸邊，三界風雲變幻。
長天烏雲壓頂，黑雲壓城城欲摧，九重天之上，謝祈清獨自踏入神界，一場大戰即將來襲。
鳳凰和一頭蛟龍在海上鬥得波濤洶湧，水火兩重天。
小龍崽趴在岸邊，謝淇白在上九重天坦誠臥底身份，和神界一同抗擊魔道還是救小龍之間，選擇了後者。
先救可憐巴巴的小龍崽。
小龍崽身上，藏著四股強大力量，他為她註入了第五股力量，又將入魔之前收集的一枚靈丹餵給小龍崽。
小龍崽巴巴看向遠處。
他以為她餓了，找來遠處的食物，小龍崽搖頭。
他問她，想要什麽。
她說——
一個家。
剎那風雲變幻，五道力量共同打開了時空裂縫。
在謝祈清即將殺了沈蔚亭、鳳凰噴吐出的大火即將覆滅妖族、謝沈翎舉劍對準昔日背叛自己的好友、以及秦時走火入魔的剎那，他們一同穿到了現代。
而那一時刻，謝淇白正打算重返九重天，期待沈蔚亭恢覆他“神”的身份。
期待沈蔚亭告訴所有人——
謝淇白連同另外十位未曾見過卻一同甘願墜魔的神，不是神界叛徒。
他們心中，仍有神明。
這一日永遠不會來臨。
“臥底”計劃是沈蔚亭戰神之路的恥辱，承受百姓香火的他，永世都不會承認謝祈清的奉獻，謝淇白的隱忍，更不會背負另外九位小神的死亡。
戰神，怎麽可以有汙點？
謝淇白墜魔的那一刻，他就再也沒有回來的機會。
謝淇白不知道這一切，仍以維護天下蒼生為己任，守護著他的道心。
因為——
他穿到了現代。
不知道所有的黑暗。
謝淇白想到小龍崽的最後一句話，臉色微變。
“這裏就是你的家？”
穗穗扒拉開謝淇白的雙手，驕傲得“嗯嗯”點頭。
“爸爸。”
小手指向謝祈清，再戳戳秦時和謝沈翎。
“大哥，二哥。”
謝淇白：....
這哪是家，分明是一個黑窩。
穗穗最後指著謝淇白。
“不見朵。”
謝淇白表情難繃。
殘忍的三個字讓謝淇白想到了一件事。
“警察說，我是來見小嬸的外甥。”
秦時：“她是你小嬸，我是她外甥。小嬸的外甥是我。”
謝淇白：？
“那她是...”
“妖族女帝。”
謝淇白懂了。
“她現在是警察，走正道？”
秦時：“我們現在都走正道。”
謝淇白有點懵。
上一秒他還覺得自己是黑暗裏唯一的梔子花，純潔無瑕，下一秒就成了梔子花堆裏平平無奇的梔子花。
“他也走正道？”謝淇白指著曾經的死對頭謝沈翎問。
“他的夢想是做警察。”
謝淇白看向消失在視野裏不知道去了那間房的謝祈清：“那....他？”
秦時：“他要去做飯。”
謝淇白擰眉：“斷頭飯？”
秦時：...
“午飯。”
謝淇白安靜了兩秒：“下毒的那種？”
“無毒的那種。”
“喔。”
“這樣。”
謝淇白懵懵的。
腦袋很亂。
塌房的偶像正在搭建他的新房。
...
穗穗在謝沈翎的念叨下知道了今天過來的大哥哥以後要跟他們住在一起，是一家人。
她捧著錦旗看了好幾遍，過了一會問：“這什麽，被被？”
“這是做好事給我的獎狀。”
穗穗羨慕極了，“我沒有。”
她抱起錦旗搖了搖，忽地道：“貼在墻上！”
尚且還有尷尬之心的謝淇白連連擺手：“不用不用。”
“要！時瑾哥哥醬爪貼貼，上面，多多的。”
謝淇白兀自尷尬，思索如何應對熱情如火的小朋友時，秦時已經把獎狀掛在了電視機墻上。
謝祈清路過時掃了一眼，謝淇白尷尬之意盡散，脊背挺直意氣風發，一舉一動裏盡顯“祖國的花朵優秀強大”之驕傲。
——沒錯，他就是祖國未來的一朵花朵！
謝祈清看了兩眼，問了一個讓謝淇白永生難忘的問題。
“成績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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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司在接到謝祁清的電話後把消息告知了陳鋒, 又和小劉把謝淇白所在的昭陽小區上下逛了一遍。
居委會正帶著其他幾個人做防騙宣傳。
秦司在與小劉問了謝淇白上下兩層樓的住戶以及一樓住戶，小區門口的小賣部老板、甚至對面天天過來賣菜的老奶奶都問了一遍，但沒有什麽有價值的信息。
附近的一家網吧老板依稀記得謝祈清, 但是他已經三個月沒來網吧了, 唯一的一條線索也斷了。
他們無功而返。
下午，秦司在打算再去小區附近的小賣部、小餐館逛一圈, 剛和小劉走出去，迎面撲來一位老奶奶, 秦司在擡手下意識去扶，袖口卻被對方緊緊攥住。
“你們什麽時候把他們抓住，抓住啊。”
高聲叫嚷間，老人眼角已有眼淚落下，其他幾位民警連忙上前。
小劉邊拉著秦司在往外走邊解釋：“這是上水區負責的案子。”
“神算的案？”
兩個月前，一位神機妙算的算命大師橫空出現在上水區的平安街，打著能幫人的旗號四處行騙。
騙的自然是信“能和菩薩對話”之類的群體, 多以老年人為主。
質疑聲出現過，不過後來經過一位阿姨的大肆宣傳，以及“免費算命”的噱頭出現，秉持著“好事不占白不占”的原則, 再加上阿姨的出現, 一群老人試著算了一次。
他們不信其他人, 難道還不信“親戚、朋友、小區鄰居”的阿姨嗎？
事實證明, 確實不能信。
算命大師采取“饑餓營銷”的方式，對外宣稱一天只能開“三次天眼”，只能為三個人算命。
數量少不說, 被選中能去算命的人還要是他認為“命中有緣”的。
算命大師的名氣傳出去後，最開始的那三天, 請的都是托，在“托”的渲染下，算命大師料事如神，再加上“限號”問題，平安街的幾個老小區接連陷落。
問題是他們不覺得自己被騙。
個個被洗腦，堅定自己是被“選中”的有緣人，把算命大師捧得跟神仙似的。
直到三周前算命大師高價賣保健藥品，說能治百病除癌癥，幾千上萬塊投進去，過了一段時間病情毫無進展，這才有人驚覺被騙。
報警者只是少數，即便到了這種地步，依然有人追隨“算命大師”。
更為荒誕離奇的是，三隊那邊查到了“算命大師”的身份，他是一個二十五歲的職業騙子，有一個專門的騙子團夥，加上他一共七人。
他和另外一位同伴負責騙老人，另外五位則幹一票大的，開了一個地下賭場行騙，專找那些有賭徒心理、稍微有點小錢的企業家或者有錢人。
他們的行騙手法很是專業，倘若企業家拒絕賭博，還會誘惑周圍的人一同入局。
總之，騙子團夥分工明確，騙術專業，經驗“老道”，手法各式各樣。
據說上水區的警方已經找到了騙子團夥的賭場老巢，今晚將和其他分居合作，將那裏一網打盡。
“對，就是神算的案，這位老奶奶是最新一位受害者，”小劉皺眉：“騙的還是老人家的治病錢。”
“兩天來了三次，都是三隊負責的。”
秦司在擰眉：“她是永陽轄區的受害者？”
上水區與秦司在所在的永安區開車要一個小時，相隔很遠，而騙子團夥的主要活動範圍在上水區，永安區相關案件很少。
小劉點頭，唉聲嘆氣：“她住在昭陽小區，聽說是被朋友介紹過去，跨區跑過去求醫，誰想到遇到了一個騙子。”
秦司在腳步微頓。
“受害者和謝淇白在同一個小區，三隊前天是去那個小區做防騙宣傳？”
“對的，怎麽了？”
秦司在扶額。
不久前謝祈清說謝淇白是“神界臥底”的畫面猶在眼前，再結合謝祈清器重謝沈翎而刻意忽視謝淇白，引得謝淇白不滿一事，秦司在意識到了什麽，迅速回身，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照片遞給三隊隊長。
“問問那位老人，認不認識他。”
五分鐘後，三隊給的答覆在秦司在的意料之中。
“照片遞過去就認出來了，印象深刻。”
“老人家說，前天上午發現被騙，大概正哭著，照片裏的小夥問她發生了什麽，還給她買了一斤蘋果一瓶水，讓她不要傷心好好休息。”
“說了一句惡人自有惡報，會幫她把錢討回來就走了。”
“有個事需要你幫忙。”秦司在擰眉道。
三隊隊長：“什麽？”
“把照片給上水局的同事，看看近兩天的犯事或者參與名單裏有沒有他。”
“你是認為他...”
秦司在掀眸，精致的丹鳳眼稍顯淩厲，藏著幾分隱忍的不悅：“他溜進去當英雄了。”
“怎麽可能，這不是一個十七歲的小孩應該做的事。”
“現在的小孩沖動是沖動了點，但都有數，不會因為看了幾本武俠小說就去做這麽危險的事，頂多偷偷去幾次網吧打會武俠游戲。”三隊隊長笑著安慰。
不久，他們收到上水局的答覆，確認謝淇白昨天上午跟“神算”的一個小弟一同出入地下賭場，還鬼鬼祟祟的，秦司在的臉都黑了一個度。
*
謝淇白不是普通高中生。
他是神界派去魔界的臥底，在魔界隱忍一百五十年，日日想著“鏟除魔道，恢覆三界太平”的普通又不普通的小神。
說他普通，是他在能人輩出的神界裏只能算普通小神，得虧幻術造詣一流，勉強能擠進金字塔的中層。
也正基於他幻術高深，沈蔚亭選中了他當臥底。
謝淇白的不普通在於他非常能忍。
忍住重返神界的欲望，忍下對魔道規則的鄙夷，笑著成為自己最厭惡的那類人。
忍住所有情緒、欲望，一抹黑的往前。
在一百五十年的年年日日裏，被選中的臥底——謝淇白必須和一群與他有著不同信念的人共事，要隱藏情緒要做得完美，這比什麽都難熬。
最初五十年，也就是魔神再世的那段時日最是煎熬。
謝淇白要跟著一群魔去找神界的麻煩，殺昔日戰友亦或者同窗好友，即便遇到的對手是互不認識的小神，在對方“魔道餘孽”的口號裏，謝淇白不得不擡手，捏造一個又一個幻境。
在這個過程中，他睡覺都得時刻保持“清醒”，擔心做夢說了不能說的夢話，顧慮身份暴露，又要為了往上爬，不斷做出一番成績來。
好說歹說，熬過了二十五年。
第二十六年，魔道爆發了一場大屠殺。
起因是魔神懷疑魔族中出現了叛徒，大肆拷問每一個魔，除了謝祈清以及魔神的幾位骨幹心腹，每位魔都被拷問、審判了一遍。
各類幻術、招式層出不疊，淒慘之聲遍布。
謝淇白自然沒過什麽好日子，作為一個做夢都想著弄死魔神的人，他必須抗住精神折磨，抗住回到神界的欲望，壓下所有，在幻境裏保持一絲理智，表現出支持魔神之心。
也是那時，謝淇白才知道。
沈蔚亭一共安排了十一位臥底，臥底之間互不知身份，如今，只有他和一位不知身份的臥底還活著。
其餘九位，慘死。
謝淇白試著尋找自己的同伴，就像在一片黑洞裏嘗試尋找一個溫暖，跌跌撞撞的，不至於一個人向前。
一個人的路，有點苦。
謝淇白沒找到，跌跌撞撞苦澀地過了二十五年。
好不容易等到魔神大戰，勝利而歸即可重回神界之日，現實卻給了他重重一擊。
戰神謝祁淵神魂寂滅。
更大的打擊還在後面。
魔神死了，但謝祈清登上魔尊之位。
謝祈清是誰？
是他曾經的偶像，事業之路上的仰慕者，甚至是他道心的引路人，不過這一切在謝祈清墜魔之後煙消雲散。
現在提起謝祈清，謝淇白一律用“陰險狡詐之徒”替代。
名字都不想說。
對謝祈清可謂稱得上嗤之以鼻。
沒辦法。
偶像塌房，墜魔了。
謝淇白嘗試聯系神界，但神界沒有半點回應，在上級沒有下一步指示之前，他的臥底生涯還得繼續。
好在後面一百年，他不用去神界找麻煩，更不用去妖界屠妖。
謝祈清惡是惡了點，但比起魔神，他魔得斯文有禮，有君子之風。
魔道上下在他的帶領下，從蠻不講理的混混青年變成了講義氣懂禮數的學習型學渣。
用學渣總結著實是因為他們四書五經學得一般般。
可魔尊謝祈清發話，要為統一三界之後的生活做準備。
大家都覺得有道理。
三界統一，不用打打殺殺，難不成還當小痞子？
誰不喜歡做斯文有禮的翩翩君子？搖搖扇子，舉手投足間盡是貴氣，再做了詩喝點酒，生活豈不快哉？
如果有選擇，誰會希望做惡被罵？
於是，魔道掃盲工作繼續。
謝淇白被安排給魔徒掃盲，有時候離開魔道做點小任務，生活快樂了許多。
不快樂的是：
謝沈翎光靠拍馬屁，什麽都不做上位得比他還快。
於是，謝祈清在謝淇白眼裏就成了一個“喜歡聽人拍馬屁的宵小之輩”。
什麽神界驕傲，都是假的！
真正稱得上神界驕傲的人，自然是他——謝淇白。
謝淇白不知道他能不能做神界的驕傲，但是，在那一百五十年的漫長歲月裏，在他無數次冒死傳遞魔道信息的危機裏，在無數次沈悶絕望裏，他都是這麽安慰自己的。
沒有人知道他做了什麽，沒關系，他知道。
沒有嘉獎，沒有讚許，沒有誇讚，沒關系。
嘴長在他身上，他還不會誇自己嗎？
他就是，神界的驕傲。
比曾經“塌房”的偶像更偶像的驕傲。
**
穿到現代社會後，謝淇白甭提多高興。
在暗無天日的魔道生活了一百五十年的他，終於可以站在陽光下大大方方說一句——
“我其實走得正道。”
普通高中生只敢想想的光榮英雄事跡，謝淇白完全不怕。
聽說老奶奶的淒慘遭遇後，他想都沒想，立馬做出“幹翻騙子團夥”的決定。
笑話。
他在“魔道”這座頂級“□□”混了一百五十年，現在的“□□”在他面前都是孫輩，不經打的。
謝淇白當下就逼系統交出屬於他的那部分“靈氣”，不然咱倆一起魂飛魄散。
系統都無語了。
謝淇白還算幸運，原主經常在網吧打游戲，認識了好幾個過來上網的混混，其中就有“神算”的小弟。
“神算”的小弟今年剛畢業，是個愛講面子有點虛榮喜歡炫耀的社會青年。
謝淇白最擅長對付“□□”成員。
表達對“騙術”的質疑再展示出一副沒見過世面的驚嘆，再不經意表現一下他嗷嗷能打的拳頭，最後，他不忘借酒消愁，哭著說自己沒有家回，父母不管，死在外面都沒人知道。
經過重重方法，他順利成了小弟的小弟，跟著進了地下賭場。
這也是警察通過僅有的監控看到的最後畫面。
“據可靠消息，這個團夥一共七人，加上八個小弟，”上水局的隊長照著白板對新加入的秦司在、陳鋒等人介紹道：“作案團夥一共十五人，都在□□裏混過，其中兩人有持刀搶劫的前科，三人涉及暴力事件，受害者被打到輕傷，抓捕過程中註意安全。”
頓了頓，他又道：“註意，有一位被報失蹤的高中生，前天和一個叫李英俊的小弟一同進入這條小巷，再沒有出來過，他很有可能也在裏面。”
“這是照片，都認識一下。”
“他沒有犯罪前科，未成年，抓捕過程中盡量不要傷害到他。”
秦司在眉間微擰，眼底湧出濃濃擔憂。
謝淇白現在就像一只主動進入狼窩的小羊，看得人想把他抓回來打一頓。
怎麽能如此不知分寸的進這種地方。
...
賭場燈光明亮。
煙霧繚繞。
八點半。
幾位賭博的客人搓著麻將，笑瞇瞇地做著暴富的夢。
麻將桌上，做老千、使手段的辦法有很多。
客人們照例贏了幾把嘗盡甜頭，覺得籌碼太小，主動提議擡高價格。
謝淇白跟著李英俊走到內場。
各類牌局、賭博的方式各不相同。
本來圍觀賭博、穩住客人不是他的任務，他的任務是在外面守著。
不巧的是：他給李英俊的另外一位小弟下了瀉藥，此刻對方正在廁所“輾轉反側”，進內場的任務光榮落到了謝淇白頭上。
謝淇白樂呵呵地跟著，進入內場後，表情微變。
三桌麻將，有一麻將桌上有一位老人。
謝淇白頓了頓，笑著問李英俊：“這個老頭能有什麽油水？”
李英俊：“你懂什麽。”
“那老的剛賣了股票和店鋪，一輩子的積蓄都在這。”
“另外兩個企業老板，快破產，不過...”李英俊笑笑：“待會借他們錢，利滾利。”
這點謝淇白早有耳聞。
借的都是高利貸，不還就找家人麻煩，擾得全家雞犬不寧。
李英俊語氣隨意：“他們要來賭，自己選擇的路自己走，怨不得別人。”
謝淇白笑了笑，附和點頭。
過了四十分鐘，1號桌的“大魚”停下說要去一趟洗手間，她起身，雙腿微微發顫，搖了搖頭強穩定心弦。
她輸了五萬塊。
一切都發生得很快，很難想象二十五分鐘前她還是全場唯一的贏家。
李雯知道地下賭場不正經，輸贏很大，可這是來錢最快的地方。
她迫切需要這十五萬彌補公司的虧空。
在銀行借不到錢，能短期找到錢的地方，只有這裏。
李雯是和丈夫一起來的，也是丈夫勸她過來的。
這一切都是騙子團夥的計謀。
騙子團夥知道李雯缺錢，不找她，間接去找有賭癮的丈夫，計劃成功率很高。
丈夫年輕時賭過，算是有點經驗手段，他們玩的搖骰子比大小。
起初贏得多，最高贏到了八萬，莊家一點都不擔心他們贏了錢就離開。
他們比誰都清楚李雯需要十五萬，於是——
魚上鉤了。
丈夫罵罵咧咧的，一邊嚷著要換桌，一邊惱怒李雯，責怪都是她的錯。
“如果不是你，我們就不會輸得這麽慘。”
李英俊當笑話看：“夫妻倆鬧起來了，有意思。”
謝淇白陪著笑了兩聲。
李英俊：“知不知道更有意思的是什麽？”
“是什麽，李哥？”
“她的朋友被我們騙了十五萬，那十五萬，是她朋友挪用公司賬戶得來的錢，現在她朋友跑了，小公司沒錢，李雯要負責。”李英俊絲毫不覺得他們這麽做有什麽問題，得意洋洋地挑眉：“怎麽樣，這手段很不錯吧？”
“都是羅哥的主意。”
他們像捕獵一樣瞄準李雯，竭盡全力搜刮她身上的弱點，發現她不沾染賭，利用她對朋友的信任創造弱點，用公司的虧空、丈夫的賭癮逼著她一步步走到懸崖邊。
他們不在乎她承受著的絕望，將這一切當作談笑炫耀的資本。
謝淇白琥珀色眼眸陰得如一潭死水，雙手背在伸手五指緊緊攥著，強忍著才沒一拳揮到面前人的臉上。
臥底，向來能忍。
謝淇白揚唇，笑聲朗朗：“深謀遠慮，我得好好學學。”
學著怎麽弄死你...們。
真壞。
壞得謝淇白不知道說什麽，內心湧起滾滾火焰，想替天行道治了他們的想法一浪又一浪的撲來。
謝淇白假借要上廁所，轉角去了洗手間，而後攔住了即將要回來的李雯。
“不要再賭，借著要出門取錢的借口拼命跑。”
“報警，這就是一場騙局。”
“五萬塊，我幫你要回來。”
“跑，聽到沒有？”
謝淇白無比冷靜地道，緊攥著的拳頭上手背青筋累累，藏著隱忍的怒。
“跑。”
他又說了一遍。
李雯楞楞點頭，又搖頭，還未說話，她驚顫地看向身後：“小心！”
話音剛落，一個悶棍下來，謝淇白側身躲過。
轉身就看到了以李英俊為首的五六個小弟。
李英俊從帶謝淇白進來時就沒想過相信他，今日故意透露大量騙局信息，也是為了檢驗他的真心。
果不其然，一側就出來了。
李英俊笑笑：“跟我過來，果然沒安什麽好心。”
“想在這裏當英雄？武俠劇看多了。”
謝淇白：“沒有。”
李英俊：？
“我不看武俠劇。”
李英俊又不關心他看什麽劇，擡手招呼小弟，示意他們給這個不知死活的人一個教訓。
謝淇白皺皺眉，環視一圈都是敵人，沒有支持者，就像他曾經在魔道出任務時一樣，沒有明白他立場的人。
彼時，他會自我安慰。
——“馬上，馬上就好了。”
——“你做得沒錯”。
現在他站在正義的那一方，依然沒有人為他鼓掌，支持他的信念，但沒關系。
謝淇白側頭看向李雯，認真撫慰受害者：“不用擔心。”
“我看的武打電影。”
他在這裏生活了三個月，秦時忙著教育以紅毛為首的混混、謝沈翎改變十中混亂的風氣時，謝淇白沒有出門，看了三個月的電影，主要以武打電影居多。
他在家裏把《無間道》看了八遍。
電影裏的陳永仁在無人知曉處孤軍奮戰，唯一知道他臥底身份的上級死了，沒有支持者與信任者，但是屏幕外，等待他的是千千萬萬的掌聲。
他相信。
那些和他一起在魔道掙紮的“同事”，即便未曾謀面，他們應該也是如此。
無人知曉，那麽..
我就做我自己的觀眾。
為我自己鼓掌。
謝淇白看完《無間道》，日覆一日訓練基本體術，還看了李小龍的電影，找資料刻苦鉆研裏面的一招一式
很帥。
真的。
謝淇白清楚這裏不是電影拍攝場地，人生不是演戲，他更不會是電影裏的主角，但百年來的隱忍生活已經過去，他終於能“演”一場正義戰勝邪惡的“戲”。
而且，他代表著正義的那一方。
沒有觀眾又何妨？
他是自己的觀眾。
....
想象總是美好。
電影裏的李小龍會擊退所有敵對，現實裏的謝淇白，在秦司在等警察持槍沖進來的時候，躲過騙子團夥的老大羅偉最後一擊，看著他倒地。
謝淇白當然不是什麽武林高手，仗著有系統的加持才能以一打十五。
系統很給力，每當他打倒一個人，都會暗自遏制住對方，不讓對方起身。
謝淇白背對著秦司在，站得筆直。
幹凈的白襯衫沾了黑灰，袖口有一串血。
他楞楞回頭，瞥見警察制服，頓了兩秒笑了笑：“我跟他們不是一夥的。”
“真的。”
酒窩微顯，嘴角破皮的地方紅腫留了點血，額角青腫，手臂上被羅偉手中的玻璃劃了細細的一條，冒著點點血珠。
電影裏一般會說，襯衫上的血是敵人的。
但謝淇白的生活不是電影。
臟兮兮襯衫上的血，是他的鼻血。
謝淇白：“我下手有數。”
“只是正當防衛。”
沒有一個人被打到輕傷或者重傷，避開了所有要害，只為讓他們無法動彈，不能再行傷害之事，有系統在，這一切都辦得很順利。
想做好人的謝淇白，絕不會邁過法律那條界線。
他怕。
怕稍一走過，就會被釘在“惡人”的鐵柱上。
所以，流的是他的血。
不是他們的。
***
警察的抓捕活動因為謝淇白的摻和進行得非常順利。
有李雯等人的證詞在，謝淇白最後平安無事，他被秦司在送去醫院包紮傷口。
手臂上長長一條繃帶，他彎了彎小臂，在醫生“不要碰水”的囑咐裏走出門診部。
小劉拎著袋子一邊看一遍道：“小謝同學，今晚的事很危險，萬一玻璃再插進去一點點就會出人命。”
謝淇白滿不在乎地道：“我有數，沒事的。”
他聲音裏有點小得意：“再說，我說過幫那老太太，就會幫她抓到人，讓她別哭別哭，還不聽我的。”
秦司在冷冷掃了他一眼。
謝淇白琥珀眸子左轉，躲過她的視線，沒來由的有點怕這位女警察。
他年紀在謝祈清、秦時等幾個裏面最小，擅長術法比較單一，在神界時沒有機會隨上神出去討伐妖族，墜魔之後任務很多，但彼時秦司在已經被關，外界都以為她已經神魂寂滅。
謝淇白只當秦司在是一個表情有點臭、擅長用眼神表達權威的警察。
謝淇白不想被一個“年紀輕輕”的警察教育，輕哼一聲，一臉“見慣了大是大非”的模樣：“我吃的鹽比你們吃的飯還多，這事我有經驗。”
事實上，謝淇白沒有吃過那麽多鹽。
因為在魔界，他根本不用吃飯。
小劉努力憋笑，秦司在總算體會到教育孩子的艱難性。
現在的謝淇白就像一個故作深沈的臭屁小孩，不服管教。
必須有人好好教育他一下。
當晚，謝淇白配合警方做了筆錄，天將明時躺在警局辦公室的長椅上休息了一會。
小劉看了兩眼：“沖動是沖動，但還是聽話的。”
“是警察苗子。”
陳鋒：“秦隊，你們家的好苗子有點多啊。”
他們幾個人都在上水局配合辦案，正玩笑著，李雯拿著幾面錦旗過來，說是要感謝警局。
上水局、永安局各一面錦旗。
四下歡騰，在長椅上睡覺的謝淇白被吵醒，了解清楚前因後果，撇撇嘴，正準備睡覺，李雯，無聲走進。
她送過來一面繡著“青年之光，義氣勇敢”的錦旗，遞給謝淇白。
謝淇白楞住，“給我的？”
李雯：“謝謝你。”
“活了三十年，最後還要一位學生救我，”李雯輕笑，尾音帶著苦澀：“都是我太貪。”
丈夫、父母、公婆，周圍的朋友，都這麽說。
“如果不貪心，好好賺錢腳踏實地，就不會遇到這種事。”
謝淇白抿唇，指腹輕撫錦旗上的文字，半晌開口，聲音格外認真：“不是你的錯。”
“人性經不起考驗。”
沒有人是完美的，任何人都有可能受騙，組局者會利用各種手段激發人性中的隱藏一面。
甚至善良，也會被利用。
難道，善良也是錯嗎。
謝淇白收起錦旗，恢覆到之前的驕傲得意：“總之，沒錯就行。”
他揚起錦旗上下打量：“這八個字，尚且配得上我。”
李雯不語，李雯的丈夫催促了好幾聲，出了警局，老遠聽到她丈夫的咒罵聲。
秦司在讓謝淇白上車回永安分居解決他失蹤的案件，小劉聽到，忍不住跟陳鋒念叨：“聽說他們倆要去離婚。”
——“離了就別想來找我。”
陳鋒看向說話的男人，搖頭輕笑：“估計還把自己當成香餑餑。”
“好事。”
小劉：“舒坦，騙子團夥被一網打盡，算做了件事，秦隊，我們是不是得慶祝一下？”
陳鋒：“秦隊沒時間，我帶你們去。”
“是要送小謝同學回家？”
謝淇白：？
“我不要你們送。”
秦司在：“去你親戚家。”
“親戚”兩個字點燃了謝淇白的鬥志，他昂起脖子大聲道：“我沒有親戚。”
“我死都不去那裏。”
“你們別管我。”
謝淇白抵著車門，大有一番“小爺我要英勇就義，誰都別攔著”的豪情壯志。
他是知道親戚是誰的。
謝祈清。
這是他這輩子都不想遇見的人。
即便謝祈清不是“頂級□□幫派”魔道的頭頭，謝淇白也不會喜歡他。
他已經對墜魔的偶像脫粉了，甚至還在“回踩”階段，曾經的喜歡都成了他日日夜夜想要抹去的黑點。
謝淇白穿來之後不僅沒有去找謝祈清，還天天看報紙、新聞檢查有沒有“高智商犯罪頭目”之類的人橫空出世。
就這麽相安無事過了一段時間，除了鄰居汪家有點討厭，謝淇白過得還算不錯。
生活窮是窮點，但沒人管他，更不用看鄰居醜惡的嘴臉。
拒絕和“塌房偶像”做親戚的謝淇白，堅持道：“我回我的家！”
如果現在謝淇白有十八歲能對自己負責，秦司在會如他所願。
但是——
他現在的監護人是謝祈清。
秦司在：“現在送你去見小嬸的外甥，跟你同齡。你們一起住，他不會管著你。”
謝淇白撓撓頭。
他根本分不清現代社會的親戚關系，見是同齡人，勉強應了。
住哪無所謂，得現把警察應付過去。
謝淇白從未想過警察會“忽悠”他，也沒想到說話的這位警察就是他的小嬸。
那麽，小嬸的外甥就是——
秦時。
而秦時住在他小叔家裏，兜兜轉轉，他還是得去見小叔。
謝淇白渾然不知，到了西林街，狀似不經意地舉著錦旗四處炫耀，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是青年之光”，剛剛做了一件好事，是一位滿懷爭議的熱血青年。
警車在街口停下，秦司在讓小劉和陳鋒先回警局，接下來辦的算是私事。
秦司在帶謝淇白一路往前，褪去警察的身份，以長輩親戚的姿態教育道：“以後無論在哪，不要做危險的事。”
“發現不明人員或者違法犯罪的事情，應該第一時間告訴警察。”
謝淇白滿不在乎地道：“不是說過，那些都是小事。”
秦司在語氣微冷：“處理違法犯罪等問題是警方的責任與任務，你的任務是告知警方，而非讓自己涉險。”
“有沒有想過，你也在警方保護的範圍之內？”
“接下來什麽都不用做，守住你的本心，就擔得起錦旗上的字。”
“珍惜生命好好活著，就是對警方的善。”
“知道了嗎？”
“要想處理這些問題，長大之後報考警校，經過訓練，有了經驗將受傷的難度降到最低之後就會安排你沖到第一線。”
不是不可以“匡扶正義”，是要在珍重自己的性命之上，去邪不壓正。
而在他還沒有成長起來之前，那些危險與麻煩，應該交給她，以及他們——警察。
謝淇白微頓，琥珀色眼眸在陽光下的映照下幹凈又明亮，頓了頓，他偏頭一笑，半晌蹦出一句不著四六的話：“我還挺欣賞你的。”
秦司在：....
謝淇白一臉”小小晚輩”說得不錯，帶著“你當警察我很放心”的感慨，“現在還是好人比較多啊。”
秦司在：....
眼眸微闔，秦司在忍了幾秒徑直向前。
“跟上。”
謝淇白牢牢抓著錦旗，邊上樓邊調整錦旗角度，力求開門之後讓裏面的人第一時間看到他的錦旗。
這樣，對方就會留下一個——
“哇，這個人是好人”的第一印象。
秦司在看了他幾眼，暗自搖頭，敲門之後，一道小奶音響起。
“誰來穗穗家呀？”
秦司在：“穗穗，開門。”
穗穗夠不著把手，奶聲奶氣地喊：“爸爸——來開門，穗穗不會開。”
“是誰？”
一道清淡略顯疏離的聲音出現，但尾調裏帶著三分溫柔。
謝淇白揉揉耳朵，莫名感覺有點耳熟。
但是...
小嬸的外甥啥啥的，肯定不會是謝祈清。
“（媽媽）讓穗穗開門，哥哥看看。”
秦時、謝沈翎走了過來。
門打開的瞬間，謝淇白昂首挺胸，手上的錦旗還沒放下去，就看到脫粉的偶像、霸占自己職位的死對頭以及傳說當中接下殺他任務的殺手齊齊看著他。
謝淇白憑著肌肉記憶，下意識背手想鞠躬，理智回歸的剎那，他挺胸擡頭，高舉錦旗冷冷一笑：“沒錯，我就是走正道。”
小小魔尊、魔界二把手、殺手，能拿他怎樣？
謝祈清只看了他一眼，接過秦司在手裏的藥袋問：“怎麽回事？”
“在一次打擊違法犯罪活動中受了傷，以後看緊他。”
“都是皮外傷，記得擦藥，手臂不要碰水。”
秦司在跟穗穗說了兩句話，著急回警局，穗穗看著新來的陌生哥哥，困惑眨眨眼。
謝淇白站在裏面沒進去，對上謝祈清漫不經心的目光，咽了咽口水直視前方墻壁：“我不怕你。”
“我...”
“我現在是見義勇為青年！”
謝祈清：“進來。”
謝淇白收起錦旗秉持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的原則，慢吞吞走了進去。
秦時丟給了他一雙昨日深夜接到電話之後去買的拖鞋，在謝淇白穿上時，小聲道：“魔尊和謝沈翎走的都是正道。”
謝淇白輕哼不語，顯然不信。
話音剛落，一個圓乎乎的小腦袋擠了進來。
穗穗還沒來得及說話，腦袋被一把抱住。
謝淇白一眼就認出了穿過來之前救過的小龍崽，抱住她小聲問：“你化成人形了？”
“怎麽在這？”
穗穗眨眸，皺巴巴想了好久，依然認不出來面前的哥哥是誰。
謝淇白笑笑。
小龍崽當然不認識他。
他見到它時，它已奄奄一息倒在岸邊，三界風雲變幻。
長天烏雲壓頂，黑雲壓城城欲摧，九重天之上，謝祈清獨自踏入神界，一場大戰即將來襲。
鳳凰和一頭蛟龍在海上鬥得波濤洶湧，水火兩重天。
小龍崽趴在岸邊，謝淇白在上九重天坦誠臥底身份，和神界一同抗擊魔道還是救小龍之間，選擇了後者。
先救可憐巴巴的小龍崽。
小龍崽身上，藏著四股強大力量，他為她註入了第五股力量，又將入魔之前收集的一枚靈丹餵給小龍崽。
小龍崽巴巴看向遠處。
他以為她餓了，找來遠處的食物，小龍崽搖頭。
他問她，想要什麽。
她說——
一個家。
剎那風雲變幻，五道力量共同打開了時空裂縫。
在謝祈清即將殺了沈蔚亭、鳳凰噴吐出的大火即將覆滅妖族、謝沈翎舉劍對準昔日背叛自己的好友、以及秦時走火入魔的剎那，他們一同穿到了現代。
而那一時刻，謝淇白正打算重返九重天，期待沈蔚亭恢覆他“神”的身份。
期待沈蔚亭告訴所有人——
謝淇白連同另外十位未曾見過卻一同甘願墜魔的神，不是神界叛徒。
他們心中，仍有神明。
這一日永遠不會來臨。
“臥底”計劃是沈蔚亭戰神之路的恥辱，承受百姓香火的他，永世都不會承認謝祈清的奉獻，謝淇白的隱忍，更不會背負另外九位小神的死亡。
戰神，怎麽可以有汙點？
謝淇白墜魔的那一刻，他就再也沒有回來的機會。
謝淇白不知道這一切，仍以維護天下蒼生為己任，守護著他的道心。
因為——
他穿到了現代。
不知道所有的黑暗。
謝淇白想到小龍崽的最後一句話，臉色微變。
“這裏就是你的家？”
穗穗扒拉開謝淇白的雙手，驕傲得“嗯嗯”點頭。
“爸爸。”
小手指向謝祈清，再戳戳秦時和謝沈翎。
“大哥，二哥。”
謝淇白：....
這哪是家，分明是一個黑窩。
穗穗最後指著謝淇白。
“不見朵。”
謝淇白表情難繃。
殘忍的三個字讓謝淇白想到了一件事。
“警察說，我是來見小嬸的外甥。”
秦時：“她是你小嬸，我是她外甥。小嬸的外甥是我。”
謝淇白：？
“那她是...”
“妖族女帝。”
謝淇白懂了。
“她現在是警察，走正道？”
秦時：“我們現在都走正道。”
謝淇白有點懵。
上一秒他還覺得自己是黑暗裏唯一的梔子花，純潔無瑕，下一秒就成了梔子花堆裏平平無奇的梔子花。
“他也走正道？”謝淇白指著曾經的死對頭謝沈翎問。
“他的夢想是做警察。”
謝淇白看向消失在視野裏不知道去了那間房的謝祈清：“那....他？”
秦時：“他要去做飯。”
謝淇白擰眉：“斷頭飯？”
秦時：...
“午飯。”
謝淇白安靜了兩秒：“下毒的那種？”
“無毒的那種。”
“喔。”
“這樣。”
謝淇白懵懵的。
腦袋很亂。
塌房的偶像正在搭建他的新房。
...
穗穗在謝沈翎的念叨下知道了今天過來的大哥哥以後要跟他們住在一起，是一家人。
她捧著錦旗看了好幾遍，過了一會問：“這什麽，被被？”
“這是做好事給我的獎狀。”
穗穗羨慕極了，“我沒有。”
她抱起錦旗搖了搖，忽地道：“貼在墻上！”
尚且還有尷尬之心的謝淇白連連擺手：“不用不用。”
“要！時瑾哥哥醬爪貼貼，上面，多多的。”
謝淇白兀自尷尬，思索如何應對熱情如火的小朋友時，秦時已經把獎狀掛在了電視機墻上。
謝祈清路過時掃了一眼，謝淇白尷尬之意盡散，脊背挺直意氣風發，一舉一動裏盡顯“祖國的花朵優秀強大”之驕傲。
——沒錯，他就是祖國未來的一朵花朵！
謝祈清看了兩眼，問了一個讓謝淇白永生難忘的問題。
“成績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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